春节期间，我和爱人一起到老挝背包自由行。根据有着“驴友圣经”之称的“孤独星球”（Lonely Planet）介绍，这个佛教小国虽然积贫积弱，但是民风淳朴，对待外国游客尤其热情而真诚。几天旅行下来，我们的体验也证明此言不虚。可是偶尔和一个当地华侨的对话，却让我感慨良多。

谈到自驾游的时候，这个华侨告诉我一条“潜规则”：对于中国牌照的车，老挝交警几乎是逢车必检，而且总会查出一些“莫须有”的纰漏，张口就要罚款甚至扣车。一般情况下，中国司机都会低三下四地说好话，然后将罚款打个折扣，“孝敬”一两百块人民币了事。相比之下，尽管自驾游老挝的西方人和泰国人为数更多，却基本不会遭到交警的骚扰。

原来，老挝交警都知道，中国人遇到“大盖帽”找麻烦，总是习惯于“花钱买平安”，少有人会据理力争。其他外国司机则不然，几乎人人都要较真，所以交警看到没有“油水”可捞，也就懒得理会。于是在老挝有限的几条公路上就呈现独特的“一国两制”现象：中国司机纷纷笑脸进贡，其他司机则对交警视若无物。唯唯诺诺的“老实人”，总是被交警找茬；一根筋的“刺头”们，交警反而敬而远之。不仅如此，当地百姓还对中国司机颇有怨言，认为他们“坏了规矩”，腐蚀了本国的警察队伍。

根源何在？华侨的解释很务实：第一，多数中国司机既不会当地语言，也不通英语，根本没法和交警说理，只有人民币倒是畅行无阻的硬通货。第二，即使个别“愣头青”非要和交警较真，折腾一番下来，罚款可能免了，旅行安排却因此打乱，甚至拖累同行的旅友。第三，对于不懂“规矩”的司机，交警即使抓不到合法的把柄，也总会三番五次给“小鞋”穿，让你得不偿失。

这样听起来，中国司机确实很冤。老挝警察的素质低，监督机制差，却把帐赖在司机身上——这就好比强奸犯怪罪被害人长得太漂亮。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想，中国司机不免有点“活该”：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国家的旅客那样，一开始就拒绝“花钱买平安”？或者为什么不能痛定思痛，从现在开始集体抵制乱罚款？

站着说话不腰疼。设身处地来分析，中国司机的行为也是一种理性选择。他们就像《让子弹飞》中的鹅城百姓，没人愿意成为第一个揭竿而起的“出头鸟”。如果真有“麻匪”站出来挑战“黄四爷”的权威，不仅反抗成本太高，而且很难保证满城百姓会一条心，最终不免因势单力薄而遭致围剿。除非让百姓看到“黄四爷”的尸首，否则别想“让子弹飞”。结果就是，谁都不愿意去帮“麻匪”，但谁都希望“黄四爷”死后搭便车；真要是不走运被“黄四爷”找上，谁也还是逆来顺受交钱了事。

难道这真是中国文化的劣根性？！难道国人骨子里就有这种腐败基因？！难道真如某些人所言，“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”？！

可是不要先忙着怪人民，更不要动辄诉诸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所谓“文化”。我们假设，如果老挝像新加坡那样，有一套运行良好的官员监督体制，甚至还有一套快速处理旅游纠纷的司法系统，中国司机遭受刁难的几率是否必然大幅下降？——当然，拿老挝这个穷国和新加坡相比，未免有些强人所难。可是这至少表明，在政府这个层面，在政治和司法的运作上，肯定还有巨大的改进空间。

不必否认，再完善的监督和制衡也难以避免权力滥用。政府的义务是一个方面，个人的义务同样不容推脱。中国司机们——不是某一个或两个，而是一群甚至绝大多数——是否敢于在面对老挝警察的刁难时，拿出一点“让子弹飞”的血性？或者如龙应台25年前在台湾的呼吁一样，能不能不要作“沉默的大多数”，而是勇敢地“生一回气”？当老挝警察知道中国司机和西方游客一样，也几乎都是“刺头”的时候，我相信，你我再自驾去老挝旅游，将不会再有这些屈辱和周折。

可惜，中国司机中没有“麻匪”，老挝也没有一个足以乱真的“假黄四爷”。这种奇怪的“一国两制”，似乎也必将延续下去。

而我这个说风凉话的旁观者，这个呼吁他人“生一回气”的路人甲，回到我的祖国之后，却可能面临类似的尴尬：我那亲爱的孩子即将面世，如果接生的医生和护士向我要红包，我是“让子弹飞”呢，还是应该顺应“潜规则”？

我真的不知道。

（原载《方圆》2011年4月20日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