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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荐龙应台《野火集》

 

注:学院图书馆给我一个任务,让我推荐一本法学专业书籍给大家。左挑右选下来,面对一大堆所谓“法学经典”,总觉得难有称心如意之选。因为我向来认为,浙大的学子,尤其是之江的“山民”们,或许少有人缺乏专业素养。可是身处浙江这一功利主义昌盛之地,时逢士农工学商普遍浮躁之日,浙大学子最需补充的,或许是一种“家事、国事、天下事,事事关心”的公民精神。

 

有一本书,二十一天内再版二十四次。

不到半年的时候,再版已经超过五十次,卖出十万本。

在八十年代末期的台湾,如果一家之中没有这本书,几乎就等于文盲的象征。

这本书的名字,叫做《野火集》。它的作者,叫做龙应台。

写《野火集》的时候,龙应台甚至可以说是个小女孩,一个在美国呆了八年,刚回台湾任教的大学教授。

正是因为她在异国他乡呆了太久,所以一回到久别的家乡,就感到太多的不适应、不理解。她最觉“恶心”和“愤怒”的是,中国人居然“不生气”!对于将居民楼搞成破落大杂院的摊贩,对于往淡水河乱扔汽水瓶的少年,对于不遵守交通规则的计程车,对于污染环境的作坊工厂,似乎每个人都习惯于躲在角落里做“沉默的大多数”。于是龙应台高呼:

“不要以为你是大学教授,所以作研究比较重要;不要以为你是杀猪的,所以没有人会听你的话;也不要以为你是学生,不够资格管社会的事。你今天不生气,不站出来说话,明天你——还有我,还有你我的下一代,就要成为沉默的牺牲者、受害人!如果你有种、有良心,你现在就去告诉你的公仆立法委员,告诉卫生署,告诉环保局:你受够了,你很生气!

可是有人质疑说,“生气有用吗?!”是的,提醒插队者排队,换来的可能是“狠狠地瞪我一眼”;责备计程车司机太野蛮,结果可能是铁棍伺候;打电话向警局投诉,局长可能说“咱们台湾实情如此,取缔是办不到的”。然而龙应台说:

“如果打电话到环保局去得不只我一个,而是一天有两百通电话,三百封信,你说环保局还能支吾其事吗?如果对分局长抗议的不只我一个,而是每一个不甘心受气的市民——他还能执迷不悟地说’台湾实情如此’吗?……如果叫阿旺的这个人一插队,就受人指责,一丢垃圾,就遭人抗议,阿旺一天能出几次丑呢?”

龙应台说,她只想做一个文明人,生活在一个文明的社会里。所以,她希望人们不要迷信逆来顺受。她并不要求人们去做烈士,因为那是傻瓜做的。她只谦卑地希望人们多做一些“微不足道”的事:

“拍拍司机的肩膀,请他别钻前堵后;打个电话到环保局去,告诉他淡水的山上有人在砍树造墓;写封信到警察局去,要他来取缔你家楼下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地下工厂;捡一片红砖道上的垃圾,扶一个瞎子过街,请邻座不要吸烟,叫阿旺排队买票……”

在一个总是埋怨他人素质低下的社会,在一个总是指责政府贪腐无能的年代,龙应台“冒天下之大不韪”,把矛头指向善良但是懦弱、受害但是沉默的“大多数”,并且把他人之素质低下、把政府之贪腐无能,都归结于这些“大多数”的沉默:

“排队买票时,真正可恨的并不是那一两个插队的人,因为他们是少数;真正可恨的是那一长排、几十个耐心排队的人眼睁睁看着少数人破坏秩序而不说一句话!没有勇气说,没有正义感!而走出车站时还要抱怨:没有用哪!乱糟糟,没有用哪!

“几流的人民就有几流的政府,就有几流的社会、几流的环境,这话一点也不错的。环境脏乱恶劣,就表示这国的人民没有能力创造美好的社会。”

正是因此,龙应台鼓励人们“生气”,鼓励人们拒绝“沉默”。这还没有完,作为一个大学教授,龙应台更是大张旗鼓地大学生“闹事”!她说,她很痛心地看到,大学生在四年里只做两件事:“一是把朋友交好,以后有结婚的对象;一是把功课读好,将来有满意的出路。”但是,“对社会的关心,对是非的判断能力,择善固执的勇气,都不在大学的围墙以内。”这样的学生是不会“闹事”的一群。然而问题在于,“四年一过,他就成为社会中坚——一个不懂得关心社会,不会判别是非,不敢行动的社会中坚!”

至此可以理解,在八十年代中叶的台湾,龙应台的《野火集》如何刮起一阵“龙旋风”。“书店的经销商说,许多买书人似乎带着一种’使命感’走进书店,买一本给自己之外,还要添一本送人,唯恐读’野火’的人不够多。”一位医师买下三百本四处寄发,学校老师为学生集体订购。“野火”出书之后龙应台的第一次公开演讲,大有万人空巷之势,无数人在演讲大厅外的马路上“等”完报告。

“野火”席卷台湾岛之后三年,戒严令解除,台湾民主政治逐渐成型,公民社会更是蓬勃发展。二三十年后的新世纪,龙应台笔下污臭的河水、肆虐的工业污染、混乱的都市交通等,大多通过台湾社会的共识和努力得到改善。“生气”、“闹事”已经成为台湾民众之习惯,对政府和官员的质疑、监督和批评,乃至必要时的“换人来做”,已经成为深入民众骨子里的常识和日常实践。相比“野火”燎原时的“子民”“顺民”,新世纪的台湾人民毫无疑问可以当得“公民”二字。这一切,尽管与“野火”或许没有直接因果关系,但“龙旋风”之推波助澜,估计少有人会否定。

当然,《野火集》是一本写给80年代的台湾的书。但是在今天的大陆居民读来,却总是感觉“心惊肉跳”般的熟悉。比如:

“为了多赚几毛钱,有人把染了菌的针筒再度卖出,把病毒注入健康人的身体里去。为了享受物质,有人制造假的奶粉,明明知道可能害了千百个婴儿的性命。为了逃避责任,有人在肇事之后,回过头来把倒地呻吟的人瞄准了再碾过一次。我们的子女坐在教室里,让毒气给轰到。我们的朋友喝了伪酒而失明。我们的兄弟,被车撞断了腿,每天拄着拐杖,一跛一跛上学校。而我们自己,心平气和地吃喝各色各样的化学毒素,呼吸污浊的空气,在横行霸道的车辆间仓皇怯懦地苟活。”

又比如:

“我的研究生非常的cynical——疑世。凡是政府消息,他们都拒绝相信,凡是政府说是真的,他们就认定是假的。……他们反灌输、反宣传的心理到了矫枉过正的地步。

正是因为这种熟悉,我才“不务正业”,向大家推荐《野火集》。如今之中国大陆,也许正如龙应台笔下之台湾,需要有一股莫名窜出的“野火”,引爆“沉默的大多数”心中的公民精神。网络自媒体的发展,尤其是微博、论坛等工具的普及,已经时有造成“围观”的格局。但是一个成熟的公民社会,一个能够真正约束政府和官员的公民社会,不仅需要虚拟网络世界的围观,更需要真实世界的“生气”和“闹事”。

所以我想起三件不相干的事:

一是在去年秋天某个傍晚,我在成都家门外的府南河边散步。金黄的银杏叶铺满彩色的人行道砖,踩上去松软而又踏实。眼光偶尔转向石砌的河岸边,却发现一股黑色的污水从下水道流出,直接排向府南河。也许是秋天的浪漫使我突然之间有了龙应台当初的“幼稚”,于是拿起电话拨打环保投诉热线12369。听完我的简单举报,接线员温柔地说:“请问是生活污水、工业污水还是市政污水?如果是工业污水,应当找XX局。如果是市政污水,应当XX局。我们环保局只负责生活污水的投诉和处理!”

我生气了。但是,很不争气的是,我只是在内心里生“暗气”。我只是轻轻挂掉电话,一声叹息。从此以后,我再没有拨打过这个电话。

二是在几天前,清华大学法学院的研究生李燕,为了撰写关于国家部委副职分工的论文,因申请政府信息公开而不得,将教育部、科技部和国土资源部告上法庭。李燕说:“作为大学生,尤其是清华学生,社会责任感是有的。我想每一个年轻人都或多或少有这样的热情,虽然说出来有点矫情,但总是想为这个国家、这个社会多少做一些事情,用我可以运用的手段做我可以做的事情。”

三是去年北大张千帆教授来访,主持人费善诚老师的结束语是:“今天,你公民了吗?”

是以为题。

 

附记:第一次发现推荐一本书可以这么简单——只需要当一个剪刀手,把几个段落粘贴过来就行。也许,真正的大作可以“秒杀”任何的评论,而只有作者的原话才是最好的荐语! 

话题: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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兰荣杰

兰荣杰

59篇文章 7年前更新

西南财经大学法学院副教授。法学博士,法律科学博士(SJD)。做点有趣的学问,有点用处更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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