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几天，有几件小事总让人“心有戚戚焉”。

一是看到韩寒的一篇博文，题目大概是《脱节的国度》，连声叫好之余，准备让爱人一同分享。结果等爱人回家，再打开韩寒博客，《脱节的国度》已经尸骨无存。爱人直骂我“缺乏政治敏感性，这么好的东西怎能不保存？！”

二是看到新闻报道说，温州动车追尾事故之后，当地司法局和律协联合发文禁止律师为受害人及家属提供法律帮助。身为法律人，自然对此等荒唐事分外关心，于是百度一下，结果发现绝大多数链接都已失效。换成谷歌搜索，干脆连搜索结果都不能显示，貌似全球互联网老大谷歌的服务器根本就不存在一样。

三是接连看到报载，说是北京某区开始要求咖啡厅、茶坊等免费提供WIFI服务的场所花巨资购买官方指定的监控软件，记录上网者的访问轨迹和交互内容，以防止危害公共安全的网络犯罪行为。其直接结果，就是多数此类免费WIFI服务不得已消失，一是因为监控软件价格畸高，二是因为老板不愿无端端惹上“偷窥者”的嫌疑。虽然现在只在北京一隅，但是对各地公安机关而言，如此损人又利己的事，几乎必然会群起而效仿。于是我几乎可以预见，以后我再去什么星巴克，什么宽窄巷子，免费的网络就该绝迹了。

突然想起这十数年来，每隔一段时间，总有一个说法反复出现，那就是“网络改变中国”。大意是，互联网在极大拓宽民众眼界、降低沟通成本的同时，也形成一种超越传统言论控制体系的信息传播平台，得以起到开启民智、监督权力的功效。其中最为典型者，当属颇具戏剧性的网络反腐。远者如“天价烟局长”周久耕，近者如“微博开房局长”谢志强。不过受网络影响最深的，可能当属司法领域。远者有孙志刚事件、刘涌案等，近者有许霆案、李庄案等。亿万网民的网络围观，不仅成为拯救当事人的得力武器，更在个别情况下成为推动制度进步的决定性力量——比如收容遣返这一恶法的废除。

每一次狂欢式的网络盛宴之后，似乎都有更多人更加确信，网络终归可以改变中国。网民们似乎相信，通过那根闪烁着绿光的网络线，真相总是可以被发掘，呼吁总是可以被传播，恶人总是可以被围观，正义也总是可以被伸张。那一头从奴隶社会以来就从未在华夏大地被驯服的权力怪兽，似乎就要在信息时代向平头百姓俯首称臣。

这是真的吗？

我不知道答案。然而从韩寒消失的博文中，从谷歌空白的搜索页面中，从咖啡馆即将消失的免费WIFI中，我却隐约看到另一种可能：也许在网络改变中国之前，中国将先一步改变网络。

事情其实早就起了变化。互联网自诞生以来的诸多运行规则，其实已经沾染不少“中国特色”。比如曾经一度风起云涌的高校BBS，很久以前就不再参与公共话题的设定。一种称为“五毛党”的新生生物，已经在网络上大行其道。至于那个自我标榜“不作恶”的谷歌，最终不得不偏居香港一隅。而那个最近荣登家族富豪榜榜眼的生意人，却依然在众毁销骨中日进斗金。

中国改变网络的最广泛体现，也许还要数以新闻时事为特色的门户网站。曾几何时，以新浪为代表的新闻门户，已经或多或少沦为依靠八卦、色情和噱头赚取点击率的小丑。这些访问量位居全球100强的门户，把“莫谈国事”奉为圭臬，没有透彻的报道，没有深邃的剖析，没有掷地有声的评论，却有无数三点式的半裸女郎，有强奸轮奸鸡奸兽奸等刺激读者心理阴暗角落的噱头，有鸡长三只腿羊缺两只蹄的八卦。即便是转载纸媒的深度报道，却也要把标题扭曲得无比低俗，活脱脱要把《水浒传》改成《105个男人和3个女人的故事》。成千上万逃离新闻联播的中国人，就在这些信息的滋润下，享受所谓互联网的自由和便捷，甚至还要高谈阔论所谓“全球软实力”！

网站要赚取点击率，就如生意人要赚钱，这没有错。但是中国首屈一指的网络门户们，为何就如此低俗？！对比同样进入访问量前列的雅虎、纽约时报、BBC或美国在线，中国的门户们是否该感到无地自容？优雅深邃如纽约时报者，不依靠比基尼女郎，不依靠明星八卦，仅仅凭借专业的新闻功底，依然能在快餐文化大行其道的网络世界轻易挤进前50强。靠这种专业媒体滋养的读者们，又岂是新浪读者可以相提并论？！

也许，至少在当下中国，网络并不能像很多乐观者期待的那样，成为权力的囚笼，成为平民的利器。相反，在遭受网络的零星冒犯之后，权力已经开始反扑。一些反击是赤裸裸的格杀，比如关闭、屏蔽或删除；一些反击是“搅混水”似的中伤，比如“五毛党”的水淹网络；还有一些反击，则是利用权力与资本的共生关系，对网络进行釜底抽薪式的阉割，纵容甚至鼓励一帮无道德底线的资本家大规模地生产低俗文化、色情文化、八卦文化、剽窃文化，就是不敢挺起脊梁做一个专业的媒体人、新闻人！

当然，权力试图改变网络，显然不是中国一家之事。君不见在中东大变局中，穆巴拉克等曾经的独裁者，也几度试图斩断互联网。伊朗当权者甚至一度叫嚣，要彻底隔断全球互联网，建立一个自绝于世界的伊朗局域网。

那么，在中国这个不断制造“奇迹”的国度，这个韩寒眼中脱节的国度，在中国与网络之间，究竟谁改变了谁？究竟谁在改变谁？究竟又是谁将要改变谁？